茶与文学人品爱情世态

在中国人的观念里,茶品与人品、文品往往交相辉映,饮茶与自我人格、为人之道的关系颇大。这些观念在文学作品中有着充分的讲述。
读过林清玄的一篇散文《茶禅絮语》,作者说中国人的“泡茶”是十分讲究的,要“不损茶形,不败茶味,不妨茶清,……讲究的是质本洁来还洁去。”说的是泡茶,但谈茶论道之间透出的却是自然率真、无需伪饰的为人之道。
“茶”的种类很多,但有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清香之中滋味微苦,不像西方的可口可乐、咖啡,入口浓香甘甜,颇有点讨好之嫌。而茶,决无丝毫迎合奉承之意,当苦就苦,当甜则甜,清清爽爽,无需任何添加辅料,只需干净之人,干净之手,干净之器,与中国文人一向崇尚的清高旷远的气质颇为相合。
虽然“茶”的这种不善逢迎的品性,纯属出自天然,但这一特性却在文学中被做足文章,使之成为同“宁折不弯”的“竹”、“出淤泥不染”的“莲”以及空山幽兰、凌雪寒梅等相提并论的又一个被赋予浓郁文化意蕴的典范意象,从而成为文人赞美崇尚的对象或自我人格的写照。
卢珍的《苦丁茶》表面赞美“苦丁茶”,其实张扬的是自我人格:“微不足道的你面对的是强大的威严的深不可测的大自然!你是荒山旷野永无返程的流放者,你在阳光与苦难之中坚守着孤独与卑微,执拗地酝酿和蓄积着清苦,如同一个摒弃快乐诱惑,排斥情感抚慰,陷入纯理性较量的悖逆者,……苦丁茶,你缄默无语,当你那清馥、苦涩的汁水缓缓润入我的心脾,溶入我的血液时,我触摸到了你的牵引,飘渺悠远,清拙寂寥,……,静谧中似有幅射和穿透的力,灵魂在沉思在拷问……底气徐徐地在颖悟的网络中运送。”
佚名的《文人与茶文化》说“如果单纯是为了补充体内所需,有的是饮料和矿泉水,味道要比茶好多了,且都是那种不媚得你掏钱绝不罢休的味道。相比而言,茶则不然,含在嘴里有点苦涩,就象一个清高的冷美人,你怎么追她,她都丝毫不会迎合你,始终保留着自己特立独行的品格,她给你的味道也许永远含着苦涩,但你想舍却也舍不掉。”无疑他们说的其实都是人格。
茶有禅意。浏览“茶”的文字,还能常常感觉到流转在其中的那一份浅浅淡淡的禅意。作家何为说:“每一个饮春茶的早晨仿佛是入禅的时候……”,于春日之晨,杯水被细芽嫩叶染绿,茶色澄碧,茶香清幽,不免令人生出超凡出世之想(《佳茗似佳人》)。葛兆光说:“茶味之品,不在吻唇,不在鼻嗅,而在于心,人常道一个‘清’字,乃是从心中得来。”向贤彪说,“茶的本味是清,一个‘清’字,乃从心中得来。只有心听之茶,其间才有高山流水,才有岁月风情。那一个‘清’字正躲在茶韵里,被抽出一根一根声音的丝来,织成一片蕴含着生机的宁静。”
“茶”,最适宜数人同饮。这使“茶”与友人、知己、友情又结下了不解的缘分。以茶会友,饮茶赋诗遂成为古今文人雅士的一大乐事。同时,茶的清淡又印和了“君子之交淡如水”的千古雅训。知己相逢,饮酒也是必要的,却免不了俗,而品茗却绝无此嫌,只是环境氛围却分外重要。周作人说:“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,清泉绿茶,用素雅的陶瓷茶具,同二三人共饮,得半日之闲,可抵十年的尘梦。”茶要喝得尽兴,话要谈得投机,瓦屋茅舍围炉小坐,共饮者自然要是知己,方能入得如此境界。茶既可以独饮,也可以对饮、共饮,林语堂在《谈茶与友谊》也说,一个人要欣赏好茶,必须有一些恬静的朋友,人数不要太多,二三为宜。他认为,“茶有一种本性,能带我们到沉思默想的境界里去”,因此不可嘈杂,手法要清洁,稍有一点不洁净便把喝茶的雅致破坏无余。
“茶”的清淡澄明,似乎为人们供奉了一种君子交友的范式。贾平凹说:“君子相交一杯茶。”(《品茶》)梁凤莲则淡淡道出忙碌的现代社会人们对淳朴真情的渴望“茶要淡对,君子之交一般,无需纠缠,只要相识相契就行了。淡然默对,那真是到了另一种境界的——茶逢知己,知会、心照、默契、喜不狂喜、悲不伤悲,内敛而又深邃,茶浓几许,说与不说都无关紧要,好好澄清自己的混杂就行,涤肠荡肚,去浊扬清,无挂无碍又可以赶路了。”(《茶逢知己》)
“茶”在多情文人眼中还是多情、传情之物。“茶”给人带来愉悦之余还延伸出更为深切的感情,使之成为文人的另一种“红颜知己”。宋时,苏东坡曾有“从来佳茗似佳人”的佳句,老作家何为也写过《佳茗似佳人》,将“茶”之宜人、悦人的细微感受表达得淋漓尽致。也许就是因此,茶与爱情又有了一份或深或浅的缘。
至于“茶”与“爱”关系的被挑明,似乎发生在近年。在网络的快速发展中,传统的“茶”和最前卫的网络结成了联盟,满网飞散着茶香。《爱君如茶》、《茶水间的爱情事件》、《茶语》、《阳光里的下午茶》等网络散文,读来竟也意趣盎然。《爱君如茶》中,那个多情女孩说:“总觉得爱情如茶,茶淡则情清而涓长,茶浓则情深而幽远。……每一个美好的爱情的过程,就如茶之再饮,色纯而味酣,清冽而幽长,馨香而淡然,炽烈而平静,恰如一份幸福爱情的发展。”在给爱人的诗中,她写道“……如果我在你眼中是一杯茶水/你会不会/捧着我 呵护我 饮下我/一生一世。”
忽然想起诗人翱翔的那首《茶的情诗》,诗中,茶味被演绎、诗化为一种“爱”的味道:
如果我是开水
你是茶叶
那么你的香郁
必然依赖我的无味

让你的干枯柔柔的
在我里面展开、舒散
让我的滋润
舒展你的容颜

我必须热,甚至沸
彼此才能相溶

我们必须隐藏
在水里相觑,相亲
一盏茶功夫
我俩才决定成一种颜色

无论你怎样沉浮
把持不定
你终将缓缓的(哦,轻轻的)
落下,攒聚
在我最深处

那时候
你最苦的一滴泪
将是我最甘美的
一口茶
“茶”,在文学的书写中,也多少折射出时代的履痕和社会的百态。远离社会纷争而又总与闲适相伴的“茶”,有时也能映照出社会人情百态,以滴水映日之姿,含蓄地透露着八面风云、社会信息。汪曾祺早年的那篇《泡茶馆》,就真切体现了作家对社会现实的关切和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。散文从西南联大学生对茶馆的情有独钟起笔,从大茶馆里的“吃围鼓茶”,一路写到各色小茶馆里风格迥异的小老板,俨然一幅社会百态图,看似漫不经心的记叙中,包含着作家有节制的褒贬和对时代怪现象的感慨。
20世纪六七十年代,传统文化遭受粗暴践踏,粗陋的大碗茶代替了精致的茶艺,解渴的牛饮替代了雅化的品茗,情趣品位被作为文化垃圾扫地出门,与茶有关的文字也几近销声匿迹,留下的大约只有表现劳动者勤劳美好的“采茶姑娘赞”一类。在茶被限定在最简单的功能和意义之下的同时,文学也如同弃妇一般,做着最低声下气的事。可见,茶的兴衰与民族文化的兴衰总是同步而至。
《茶缘》的作者杨光治曾一度被关“牛棚”,不仅经常挨斗,从事脏累劳动,还被勒令夜夜写检查,身心疲惫不堪。相濡以沫的妻子为丈夫送来廉价的“香片”,却被斥“牛鬼蛇神还想喝茶”而被强行剥夺,作者无奈地发出“谁谓茶甘,其苦至极”的感喟,这深重的感喟之声,是那个时代文人遭遇的缩影,茶中可以映照时代啊。
梁实秋虽写于台湾的《喝茶》一文颇耐人寻味,文末那句“喝茶,喝好茶,往事如烟”收束得有些怪异,径直地把对茶的记忆和感悟与故土、故人、故国文化扯在了一起。对中华悠久文化的敬慕依恋,滞留孤岛的苦闷和漂泊感,以及历经坎坷步入中年后洞穿世事、心境渐趋恬淡超然等,都在喝茶中作了写照。
贾平凹的文章让人喜欢也让人不喜欢,但《品茶》一文却如早年《丑石》,颇有味道。散文由“品茶”而至“品人”,巧妙道出世态人心:原本觉得淡而无味、喝不出感觉的茶,因为被告知是名品“龙井”之后,众人立刻嘴脸变色神色“大惊”。于是,画家说:“水是无色,色却最丰。”戏剧家说:“静场便是高潮。”诗人说:“不说出的地方,正是要说出的地方。”小说家说:“真正的艺术是忽视艺术的。”评论家说:“这正如你一样,有名其实无名,无乐其实大乐也。”于是大家最终觉得,“今日这茶品的无味,话也说的无聊,各自散了。”“品茶”终于变成了“品人”,素朴而不乏尖刻的剖析直抵人心。
小小一杯“茶”,千百年来为文学家提供了无限广阔辽远的书写空间。“茶”的无限丰富、挖掘不尽的内涵,和“茶”与人生种种境遇和感受的契合,正是中国文人爱茶的重要原因。中国人之品茶,又何尝不是品味人生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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